每一声,都是绝响
绚丽的晚霞映着屋檐下盛开的桃花,
东京的晚钟正敲响《樱花谣》的旋律。
我蓦然回首——那无人的小径,
仿佛传来一阵轻微的木屐声。
心中悠然浮现出弘一大师的身影,
也许他当年曾在这条小径上驻步流连。
风华正茂、激浊扬清,
不知他可曾留意这旷远而清悠的乐音。
每一声,都是绝响
人都有自己的爱好,无论学不学佛。有人喜欢田园,有人喜欢花草,有人喜欢歌舞,有人喜欢文艺。而对音乐的迷恋,恐怕是许多人的共鸣。
佛教万千法门中,就有用金刚歌饶益众生的方便之道。用远离世俗贪欲的歌声,将很多人从无聊的沉迷中,引入光明胜境。
而原本就从事音乐领域研究的人,似乎也更容易接受佛法的胜义智慧。音乐的无自性,往往让他们顿悟缘起性空的教理。
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的圆沓,就是从音符中悟出了美妙的般若空性。她止息了世间五音,开始叩响灵魂深处的钟声。
从小喜爱文艺的我,因受家庭环境的影响,打幼儿时起便开始了漫长的音乐生涯。初拉小提琴,中弹古筝,后又研究音乐理论,直至在无常女神的歌声中,邂逅佛法。
被称为人类第二语言的音乐,以其巨大的魅力超越了国家、民族的界限,成为一种跨越时空的艺术形态。在这个娑婆世界中,几乎人人都对音乐有着不同程度的喜爱与执著。多年与音乐为伴,虽然最终未落入“音乐人”的网中,但时常也会傻傻地想:如果世上没有音乐,人们将怎样生活呢?
在上海音乐学院一待就是七年,中西音乐家们创作和研究的历史,时常触发我探究音乐本体、揭开音乐实相的念头,我计划毕业后考托福,到美国哈佛大学音乐系攻读音乐理论专业。
谁料不期而至的佛法闯入了我的生活。因缘的驱使,让我放弃原有的设计,来到这虹光萦绕、鲜花遍野的喇荣。在五瓣圣洁的莲花组成的闻思道场中,自己就像一只小蜜蜂,快乐而勤奋地吮吸着佛法的甘露琼浆。
上海音乐学院的七年,让我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渗透着音符的律动。而在喇荣圣地一住也是七年。这七年,佛法的甘霖一点一滴地融入自己的内心,并渐渐浸透每一个细胞,悄悄挤跑了曾经占据身心的世俗音乐世界。
偶尔在傍晚的夕阳下,看着天边翻滚飞动的壮丽晚霞,耳边隐约传来不知名的歌手在远山雪峰下高扬飘逸的歌唱,我的思绪便又拾起当年与师长同学们音歌声舞的记忆,不由得感慨万千、情难自抑。每当此时,关于音乐实相的问题就会悄然浮起。
音乐由音阶、调式、节奏等几大基本要素构成,再加上作曲家、演奏者、欣赏者的完美配合,便整合成一个生动的音乐世界。
音阶由七个基本音高组成:1、2、3、4、5、6、7,有“1”音才会有“2”音,有“2”音才会有“3”音,其他音高以此类推。反之,没有“3”音,“2”音和“1”音也就无法建立。它们之间相互配合又相互观待,任何一个独立而绝对的音高都是不存在的,每一个音高都必须有赖于别的音高才能得以确认。在这观待的基础上,基本音高间的升降变化,才会派生出美妙动人的音乐。
调式的确立也具有观待性。如D调中的“1”音在G调中是“5”音,而在固定音高中则成为“2”音。虽然是同一音位,它的名称却随着调式而改变。音乐学专家们也许会说,虽然音乐的名称不同、作用不同,但在听觉上仍有一个固定音高的概念。如钢琴键盘上小字一组中的a音是乐器演奏的定音标准,这难道不是稳定不变的吗?
让我们把探究更深入一步:音乐是时间的艺术,“a”音的频率为四百四十赫兹,也就是一秒钟振动四百四十次的信号,它是由不同时间段上不同的振幅积累而成。如果把时间段再细分到不能再分的刹那,这个不可分的刹那也是依观待而建立、无有实质的自性。既然刹那的时刻无有自性,那么在这个时刻上的振幅又如何安立?因此,所谓的标准音也只是存在于听觉思维中的一个假设概念而已,并非有个实有的本体存在。
至于音乐的灵魂——节奏,如果它有独立实有的本体,那么所有的音乐都应该是一种节奏、一种速度、一种情绪,那该多么令人乏味?事实上,正是相互观待的节奏关系,才使音乐呈现出千音百律。
从以上的分析可以得出,音乐的一切表现都需要以观待的程序来架构,无有观待、独立实有、恒常不变的音乐自性是不存在的。正是在这一点上,我体会出了“佛法不离世间觉”的伟大智慧,在跳动的音符中,流淌而出的正是佛法的妙音。
《杂阿含经》曾说:“此有故彼有……此无故彼无。”这正准确地揭示了观待的真理。正因为观待,所以无自性;正因为无自性,所以本性为空。而般若空性恰恰就是佛法当中最有智慧的一道风景。
就在这无有自性的极为神奇的音乐空间里,古往今来的作曲家们却插上想象的翅膀,无中生有地谱写出一曲曲天籁之音。更进一步地考察作曲家、作品,及演奏者、欣赏者之间的关系,你会对音乐艺术的观待性有更清晰的认识。会认识到如果没有成千上万的因缘聚合,音乐根本不可能存在,也根本不可能传递到你的耳中。那时,你就会不得不叹服佛陀所揭示的“缘起性空”的道理。
音乐艺术必须观待欣赏者而存在,他们对作品的认知与评价,决定了该作品的流行与发展趋势。离开了欣赏者,作曲家的“儿子”、演奏者的“朋友”由谁来“看望”与“交流”呢?然而每位欣赏者的文化修养、心理素质、社会背景等又千差万别,这就使得他们在对待同一首作品的接纳上,表现出不同的审美倾向。这个时候,音乐的独立性、永恒性又表现在哪里呢?
同样,不同的演奏者在处理同一支乐曲时,也会根据对作品的理解,按照自己的情绪进行演绎。作曲家有可能阻止演奏者的这种主观发挥吗? 越是深入音乐世界,越会发现那个简简单单的事实——缘起无自性。佛陀在圆寂前曾谆谆告诫弟子们:一切事物都是因缘和合的,故而一切事物必定会消解。确实,透过音乐无自性的分析,我们可以逐步通达一切音响、一切声音本自无生的大空性,就像空谷回声。此时,你还会把它当成真实吗?还会对世间万物看不破、放不下吗?
明白了这无比稀有的缘起性空的真谛,我更能没有耽著地、轻松愉悦地去体悟音乐的美丽。
缘起的确不可思议。那年初春,逗留在东京的我,漫步在一条幽静的石街上。绚丽的晚霞映着屋檐下盛开的桃花,东京的晚钟正敲响《樱花谣》的旋律。我蓦然回首——那无人的小径,仿佛传来一阵轻微的木屐声。心中悠然浮现出弘一大师的身影,也许他当年曾在这条小径上驻步流连。风华正茂、激浊扬清,不知他可曾留意这旷远而清悠的乐音?
几年后,我终于踏着弘一大师的足迹,也跟他一样,于三十八岁时剃度。从此,我的音乐生涯降下了帷幕,又启开了新的生活篇章。
在佛法无尽的宝藏中,作为“淘金者”,我的心中充满收获的喜悦。多么想把这喜悦的甘露,奉献给我的老师以及分布在全世界各地的同学们。知道吗,我想念你们、感激你们,而唯一的回报,就是为你们奏出佛法的妙音。
小时候我就想周游世界,不是探奇览胜,而是寻找真理。不期然,我却在雪域高原找到了最后的归宿。记得泰戈尔说过:“我曾寻遍全世界,却在家门口草叶的露珠上发现了整个宇宙。”
圆沓的经历让我最感慨的一点便是:有理想、有人格、有智慧、有道德、有前途的世间人,如果学佛,实在是对生命资质的尊重。 还有一些学佛人,已然体味了佛法的妙味,却抱着在家也能修成的“理想”。在家当然能修,但反观身边的人,有多少是在家修成的呢?就一般情况而言,在家人整天都有数不清、理不清的俗务,每时每刻都会陷入不得不做,做了又会违反戒律、教规的尴尬处境。
佛陀在经中曾多次宣说,对一个真正的人来说,除了修行,他应该别无所求。而最好的修行方式就是出家,最好的修行人一定来自出家人。
一个人已经得到了金子,
他还会再去捡破烂吗?